「2013年对我来说最大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小发问，神情有几分凝重。

那天是2月10日，我们一家去小汪姐的茶馆喝茶。推门进去，看见正在玩手机的小发。「现在用手机玩淘宝可方便了！」小发说着放下手机，拿起小茶碗喝了一口岩茶。小发哥比我大三岁，有个两岁大的女儿，家庭幸福和睦。

「哇，好久没见到yihan啦，今年过年天气真好啊！」小汪姐一看到我们就热情地招呼。 「我们那儿年初一有27度，我在爷爷家穿件碎花衬衫就够啦，爬山拔菜，可开心啦！」我笑说。 「不过初五冷空气就来了，温度一下降到零下，漫山遍野全是雪，瓦片上也一片雪白。」我妈说。

说着说着，我们就从天气的反常聊到了人生的无常。于是便有了小发开头问的那个问题。

「做生意亏了好几十万？」我爸试探着问。 「赚赔是常有的事，这事跟钱倒没什么关系。」 「莫非是你老婆那边的事？」我妈接着问。 「唉，都不是，其实就是前两周的事。有天晚上我女儿发烧，我们就带她去妇幼医院看病，开了一堆药回来。回家后我们按医生说的给女儿喂药，结果她吃完后口吐白沫，整个脸都黑掉了，连哭声都没了。我当时都吓傻了，马上开车带着女儿去妇幼。一路上我爸不停地抹眼泪，还好我比较冷静，赶忙叫他帮我女儿解开衣领，拼命叫她名字，一直叫一直叫，她才有了微弱的哼唧声。从马尾到妇幼，那么远的路，我闯了13个红灯，拼命按喇叭，在市区开到100码，8分钟内开到。」

小发说着激动起来，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还好赶得及时，医生给她打了一针不知什么东西，打完就好了。要是再晚几分钟，估计就救不回来了，当晚急诊室就有个孩子没挺住。过两天我还得去交那13张罚单，钱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我现在想想就后怕。我开车的路上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孩子没了怎么办……我都想好要跟那开药的医生拼命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中的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我们都安慰他说，还好最后孩子救过来了，以后小孩子吃的药一定要格外注意。

听完小发的故事，我感动极了。马尾离妇幼很远，一路上都是红绿灯，我试图想象他开车的场景，眼前是一串串的红灯，身后是生命危在旦夕的女儿，也许那是小发开过的最为揪心的路。就算给他一百万，估计都没法让他8分钟从马尾飙到妇幼；可对女儿的爱，让他做到了。

小发无疑是幸运的。他女儿出院了，现在健康活泼，跟从前那样调皮捣蛋。可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小发那样幸运。许多人都经历过失去挚爱的痛苦。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从圣奥古斯丁《忏悔录》卷四中可见一斑，那时奥古斯丁刚失去从小到大的玩伴、知己——Nebridius，他说：

我愤愤不平，我叹息痛哭，我心烦虑乱，不得安宁，我一筹莫展。我背负着一个破裂的、血淋淋的、不肯被我背负的灵魂，我也不知道把它安置在哪里。无论在优美的树林中，在娱乐歌舞中，在清香四溢的田野中，在丰盛的筵宴中，在书籍诗文中，都得不到宁静。一切，连光明也成为可憎的；一切，除了呻吟和痛哭外，只要不是他，便使我难堪，讨厌；只有寄顿在呻吟和痛哭之中；但只要我的灵魂一离开呻吟和痛哭，那末痛苦的担子更觉重重压在我身上。

爱的美好，失去爱的痛苦，我们可能都经历过，至少在现实或书本中见识过。去爱，也许就是打开城门迎接一个人，摘下自己头上的皇冠，交出选择权，从此这座城的繁荣还是没落，不再是自己说了算。不管是孩子，朋友还是爱人，只要去爱，便要担起失去爱的风险。在感情上，没有绝对安全的投资，也没有免于心碎的保险。对此，C.S.Lewis曾说：

To love at all is to be vulnerable. 只要爱，就一定有受伤害的风险。

他接着说：

Love anything, and your heart will certainly be wrung and possibly be broken. If you want to make sure of keeping it intact, you must give your heart to no one, not even to an animal. Wrap it carefully round with hobbies and little luxuries; avoid all entanglements; lock it up safe in the casket or coffin of your selfishness. But in there casket—save, dark, motionless, airless—it will change. It will not be broken; it will become unbreakable, impenetrable, irredeemable. 只要爱上一样东西，心就一定会痛苦，还可能破碎。要想确保你的心完好无缺，就别去爱任何人，连宠物也别爱。把你的心用各种小嗜好和小奢侈仔细地包裹起来，避免一切感情纠葛，将它严严实实地封闭在自私这副灵柩里。可是，在这副安全、黑暗、了无动静、令人窒息的灵柩里，心会变。它不会破碎，但会变得硬如铁石、麻木不仁、无法拯救。

前几天读了刘淼老师的一篇文章，叫欢欢。欢欢是一只德国牧羊犬，陪伴了他很多年，可最后却不见了。刘淼老师最后一次见它是2006年，至今忘不了它。文章的最后，刘淼老师说：

在这五六年里，我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她对我说，她这辈子不打算养狗，因为人的生命总是比狗长，不可避免地要承受狗死去的伤心。 她是对的。

足见刘淼老师对欢欢的感情之深。

其实小发在说他的故事时，我很想问他。如果不幸发生了，他会不会后悔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来。女儿带给他的快乐，和失去女儿的痛苦相比，孰轻孰重？我想，这个问题小发一定很难回答。

地球还在转，生活还会继续，我们不可避免地还会遇到很多人，我们不知道下一秒会面对怎样的抉择。爱，还是不爱？

有人敢，有人怕。

2000多年前的犹太区，有很多人面对爱或不爱这一问题，都难以抉择。约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还写信鼓励别人，他在信里写道：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 There is no fear in love, perfect love casts out fear.

这样的抉择，我当然也逃不掉。但我决定好了，我的选择，跟约翰一样。